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粮票的故事

1999-02-10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1976年秋我被分配到承德地委党校当教员,转粮食关系时,我注意到定量由当学生时的三十二斤,变为每月二十九斤。我问为什么,回答说教员是干部,是脑力劳动,没资格高定量。对此,我很紧张。我身强体壮,饭量颇大,每天不足一斤的定量,一顿就能吃下去。于是,我赶紧给天津家中写信,请求支援粮票。

半个月后,救命的粮票寄来了,我进食堂才胆壮一些,才敢站在圆桌边上吃。先前都是端回宿舍,怕守着售饭小窗口控制不住自己,当知青时有米一锅有菜一灶的作风很难改,一放开肚皮就全不顾了。每当我拿着粮票换饭票,拿着饭票、钱票丢排队买饭,我心里最羡慕的就是伙房大师博了,他们可以在旁人吃完之后,守着一大洗脸盆菜可够吃。馒头在大笸箩里,跟抓地里的石头一样方便。我心中忿忿不平,我虽然是教员,但经常得去地里干活(当时党校干校合一),伙房师傅风吹不着雨打不着,凭啥定量高,交的少,还随便吃?于是,我很想改行当大师傅。后来,食堂管理员用十几斤粮票做诱饵,把一个女打字员给勾引上了。气愤之余,断然打消改行的念头,宁愿吃不饱,也当教员。当时大讲精神变物质,我教哲学,备着课肚子叫,就在稿纸上画粮票,一斤拾斤到一百斤(我自己设计的),画成一摞一摞的。教研室主任问你这是干啥呢?我说我正琢磨精神变物质的过程呢。

我的一个男同事,人长得不咋样,个子矮,脸上还有点扁麻子。可他的媳妇很俊,又高又白大眼睛高鼻粱,比他还小十来岁。我问你咋这艳福,他得意地说全靠六十斤粮票。低指标那年他从部队农场复员,手里有粮票,他给女方家六十斤粮票,事就成了。估计他说的是真话。三年困难时期,六十斤粮票可是好东西呀,比后来的冰箱彩电贵重多啦,兴许那就能救一家人的命。

他问我准备在哪搞对象,我说就得在承德这搞了。他说那你得攒点粮票,一是万一女方家大人多,都能吃,你有粮票才能买点心啦馒头啦给人家带去,显得你挺大方,人家吃着也实惠,丈母娘还会认为你是过日子人;二呢,你娶了媳妇就有了家,熄妇就得怀孕,怀孕的妇女吃俩人的饭,你还不能总给人家喝粥,否则孩子都受影响。

我那年二十七啦,觉得人家说的有道理,于是,我下决心,起码在搞对象前攒六十斤粮票。手中有粮,心中才不慌嘛。老人家早有这话,咱原先没领会其中的深刻意义,得抓紧落实。

那时候,家在农村的干部手里的粮票并不很紧张,据说是家里往粮站卖粮,就有了粮票。我不行,我家人全在天津市,全靠粮本上那点粮食,支援我也很有限。我这个人又不大爱交往,有空就看书,也没有一位粮票富裕的朋友。思来想去,觉得只能靠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,处理好哲学上的内因与外因的关系,去解决粮票问题。所谓内因,就是肚子内部需求太大。解决这个没别的法儿,只能控制,对它实行“专政”,不许多吃,逐渐减少需求量;所谓外因,就是利用一切机会,遇到不要粮票的东西,尽量多吃。比如去地里干活,偶尔食堂也会白给一顿高粱米饭,那就不客气了,就放开肚皮猛吃。另外,就是一旦有便宜菜,也要抓住机遇不放过。有一阵闹口蹄疫,这是很厉害的传染病,食堂忙把猪宰了。两毛钱一份炖肉,牌子挂出来,谁都不敢上前买。我想我爸说过,说我母亲连着生下五个女儿以后,我爸找人算了一卦,卦上说你别着急,你子贵妻贤。既然我命挺贵,估计这肉不会害着我。我上前就买了两份,吃得那叫香。吃完啥事也没有。慢慢地,我手里就攒了三十来斤粮票。为了加快实现目标,我又买了个煤油炉子,自己做一点吃,既省,吃的又舒服。后来做上了瘾,弄得满楼道都是油烟味儿。有一天晚上停电,我和另一个教研室的女同志合伙做面条,正擀着呢,进来一位二五眼的学员说,你们两口子做饭呢。把我们弄得这叫难堪。那女教员男人是解放军,在部队上。那阵儿党校抓了好几起作风问题。我吓坏了,那是军婚呀!可不能为攒粮票叫人怀疑上。打那儿,我又回食堂吃了。

攒足了六十斤粮票,也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了。我记得和我爱人刚见面时,也没啥话可说。没话找话,她说看你这身体,一定挺能吃。我马上掏出抽屉里的粮票得意地说,放心吧,我有粮票,你家需要不?我爱人笑了说,不是那个意思,你要是不够吃,我可以帮助你。我一听心里这个难受哟,早知道你有粮票,我受那个罪干啥。说完我就去食堂,买了五个馒头两份菜。同事说你不过啦。我说我不能光讲辩证法了,我得讲讲唯物论啦……

(摘自《票证旧事》,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年1月出版,本文作者何申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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